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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与散札

2008-07-07 19:18:00 来源:博览群书 潘小松 我有话说

希罗达和博客模板

新旧文人都喜欢拿节日做文章。元宵节的鞭炮声渐逝,突然想起这样的题目:希罗达和人血白蛋白与医学伦理学及元宵节的关系。细心且有经验的读者一定不会以为我在戏仿或者揶揄什么。其实,这个题目很有社会批评的成分,只是我这一代读书人缺少社会批评的武器和勇

气。近读王元化先生的文章,发现连那一代读书人的理想主义都是我们缺少的。书要是只读成了工具,倒是直接看专业书的好。半夜醒来想写点什么,脑子蒙胧得像博客的模板。兴许是近日被博客的绚烂版式迷惑过头了。我是看了一些所谓“新新人类”在博客上进行的精神宣泄,感觉其内容没有他们在博客上设计的版式那样经心精美。结论是:点击率不代表阅读率。我自己试写几则,觉得长此以往文章容易草率,对文字都难负起责任,更何况思想。作品太容易发表大概也不一定是好事情,就像作品太难发表一样。容易发表的博客文字缺少规范,难发表的传统媒体的文字则太被强调规范。两者都妨碍文章和艺术。博客容易发表,我便以为自己具有翻译惠特曼《草叶集》的能力。匆匆忙忙把《我自己的歌》的译文挂了上去,转身去阅读前辈们的译文,发现不是他们增加了内容,就是我“贪污”了原文。或者是我用的本子不好?或者是前辈们用的本子里面有多出来的话?此举起码让我明白文学阅读若不以原文进行,损失的肯定不是两种译文的译者。同样的情况发生在另一本书的阅读上。学英国文学的人知道维多利亚时期有个名叫里德的,擅长写剧本,也留下一本好小说(THE CLOISTER AND THE HEARTH)。问题来了。原文非常具意象的标题《修道院与壁炉》,中文里则隐喻不显。行世的本子干脆用“忠诚与家庭”这样的字眼。无论怎样,读者都要感谢翻译出版这本小说的人,因为他们至少有选书的眼光。同时代的英国诗人斯温朋说,里德的小说在戏剧表现的灵巧上高于司各特,只是叙述逊于大仲马。斯温朋的评论文字是典型的诗人艺术家评论,视角落笔都不入窠臼。这样的文字像《草叶集》1855 年版的前言般难翻译。惠特曼的前言写得像在美洲大地上奔跑的一群野马,高兴处是不管什么语法的。文学研究依附文化研究 ,成为科学分析的对象,是因为对这种文字缺少体悟。

共时阅读

写《新科学》的维科认为人类的历史是循环往复的,乔伊斯因此安排他自己的书《芬尼根守灵》无始无终。在他看来,生活和人的意识一样本身就没有秩序可循。一个人如果把自己晨起以后的意识思维活动完全录音式纪录下来,就可以证明《尤利西斯》组织痕迹太明显,不够意识流。人类是因为需要应付各种社会关系才安排组织和秩序的。人的文艺欣赏或者审美习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屈从于秩序的,反正秩序主宰人的审美活动很长时间了。表现在阅读评论方面,连胡适这样的大老竟会因为“没有PLOT”而否定《红楼梦》的艺术价值。他虽然写了“考证”,却并不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好小说。王元化先生认为,囿于“有没有PLOT”这样的小说审美趣味,当然觉不出《红楼梦》的妙处。

上面的这点体会并不是秩序式的阅读带给我的。相反,我之所以今天有写文章的灵感,是因为进行了极没有秩序的阅读。在我这个年龄,时间、兴趣和体力都不允许正襟危坐的阅读了。阅读的内容跟饭碗的内容接近,已经很对得起职业的良心了。毕竟,年近半百的人真正对一个领域的阅读兴趣是有限的。绝大多数作者不是天才,耐琢磨的著作也不多。凭心而论,著作家们在前言后记里面感谢师友家属的文字倒是很真切感人,而所谓用去许多心力的专著,并不常显思想的高明。一个著作的人不能因为自己身心的辛苦而要求读者认可他的书。你得承认,在一个不需要宣传鼓动的时代,读者在很大意义上是消费者,而且是很挑剔的消费者。生命有限,我们没有时间浪费在需要同情的作者身上。如此,共时阅读就是很好的读书手段。我们大不必从头到尾去阅读一本自己认为价值不大的书。我们甚至可以放肆地只一瞥某个自己喜欢的段落,哪怕这个段落还是作者援引另一个比较高明的作者的话。作者的心力至少在一个方面可能得到补偿,假如他援引的东西可靠的话――读者至少可以一瞥自己未曾涉猎的材料。假如一个作者有“我缺少原创思想”的自知之明,他至少可以告诉读者自己想陈述的内容上哪里去找更简便。我以为,没有思想的作者做到这一点就算有职业良心了。我们不能要求职业的书生都有大师的水平。

无题

一直在想如何能摆脱进行中的阅读来写一点读书的体会,结果发现殊非易事。因为,长久以来文思依赖的是信息。没有了信息或者材料,文章竟然无从写起。是没有想法吗?想法其实是有的,只不过是碎片式的想法而已。文章按现在人的理解又不能只以语录的方式来体现。架构一篇文章有时候比产生一些想法要难一些。因为文章的架构是读者或者编者对作者的要求,一个写作的人免不了写文章的时候进行文字架构工作。我在努力把思想(而不是信息)变成文章的时候,发现不容易。因为,思想的火花比男女碰撞的火花还不容易得。文章总还是要写的,否则没有理由从社会的机构里领取薪水。还得去找材料。我找材料最简单的方法是去书店购买新出版的书籍。虽然自己书房里的旧书穷我一生也读不完,并且十有八九还是经典著作。然而,色诺芬并不能满足饭碗对我的要求。职业读书需要你做的不是甄别经典的工作。社会分工细化的结果是可以把我这样的人写进翻译史,但不容你过多花时间去思考怎样才算合格的翻译家的问题。社会史的理念包罗万象,专业领域的通史就没有什么可以不被囊括。今后的文学史编纂恐怕也难逃这种思路。既然人类的历史不只是帝王将相的历史,文学史为什么只能是大师们的历史呢?!这不是我的逻辑,目下“史”的风气就是这样。

未刊稿

在书堆里找到一摞文稿,是几年前有机会而未曾结的集子《西书谈片》。几年前的东西已经恍如隔世了。在《西书谈片》里发现一篇未刊的手稿,写在500字一页的稿纸上的。突然想起已经很久没有在稿纸上写东西了。看着蓝黑墨水写成的文稿,感觉亲切又陌生。不知今后还会不会再有用笔写稿子的机会。往电脑里输入这篇东西时,我知道有些文字并不过时,差堪欣慰的大概也就这一点了,否则委实没有理由在故纸堆里讨生活。上面这段话写就又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是连为什么会有未刊稿都不记得了。好在下面这段编译的文字还有些资讯的价值。

克里斯托弗・巴恩斯(Christopher Barnes)为帕斯捷尔纳克立的传十多年前就出版了第一卷,当时写到1928 年,那是斯大林主政的初期。剑桥大学1999年出版的第二卷写 1928年到 1960年帕氏的生活。尽管有“凤凰的再生”之说,这一卷仍是《日瓦戈医生》的作者前三十年生活的延续。30年代40 年代的苏联人噤若寒蝉,帕斯捷尔纳克给家人的信却没有多少禁忌。历经战争、革命、“红色恐怖”,帕氏的子女却完整地保存下了他的手稿和书信。巴恩斯的写作素材主要源自作家的儿女和朋友。

西方的评论家以为帕斯捷尔纳克的散文因他是抒情诗人而显得没有逻辑章法。这一点很像另一位诗人勃洛克。传记作者只好向读者解释作家的思想和生活态度。《日瓦戈医生》里的迷雾常令译者犯难。巴恩斯自己翻译了一些片断,觉得比别人翻译的好,但他的译文还是不能让人相信帕斯捷尔纳克是优秀的抒情诗人。帕氏的文字充满“瓦格纳式的玄机”,几无可能转换成另一种语言。帕斯捷尔纳克一如茨维塔耶娃,有自我批评的能力和倾向,喜欢告别“不完美的自我”。“《日瓦戈医生》里拙劣的诗作他自己倒以为是上苍启发的灵感”。帕氏像英国湖畔诗人华滋华斯一样“善于肢解并诋毁自己最有灵性的作品”。

帕斯捷尔纳克在小说中树立的女性偶像,在生活中,他希望身边的女人去学样。此外,他在金钱、时间上的慷慨很具有“传奇色彩”。读者会看见,他想象中的“紧身衣”是多么不合体。帕氏号称热爱生活,实际在他的生命里文学还是重头戏。帕氏的爱情生活也是早年学的英国文学里的模式。“理解帕斯捷尔纳克的另一把钥匙是:他逃避现实生活,一开始就没有成功。”在美术、音乐和哲学领域里,只有音乐给了他表达虚无的工具。可惜我实在找不到刊登《帕斯捷尔纳克传》评论的英文旧报纸了,精彩的话我只编译了很小一部分。写评论的唐纳德・雷菲德(Donald Redfield)还说,帕氏早期的诗歌作品得用性心理学才能解释。

“现代文库”本《荷马全集》

前些日子(距离发稿又是小半年了)从布衣书局买回一本1950年版“现代文库”英文《荷马全集》。虽然觉得全集字样用在荷马身上不合适,但是还是因为偏好而掏了银子。荷马史诗(按照学生时代课本所学这样称)的英文译本我手里有罗伯特・费兹杰拉德的诗体本,有蒲伯的诗体本。这次得的散文体本子是安德鲁・朗翻译的。英语文学世界有重译经典的传统。在我辈,诸本并陈多少是文献癖或者书癖使然。不过,少了类似的癖好,读书又实在是件艰苦的差事。又,每个时代的译者编者涉猎的范围不同,对作品的认识不同,保留的文字资料因此不同,平添出许多文学史家未及纪录的掌故,我晚来者差可知悉一二。哥伦比亚大学昔年的希腊语拉丁语教授吉尔伯特・海耶特一篇“《伊利亚特》和《奥德塞》的世界”给予我辈的知识就不仅涉及希腊的史实了。在他看来,冠名荷马的这两本史诗就像地下涌出的水,有文字纪录的历史尚且不是源头。这水如奔腾不息的河流,汹涌流淌了三千年,被及半个地球。

前些年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西穆斯・希尼说到荷马的《奥德塞》时用了“活生生的人类存在”这样的字眼。体验生存是不需要专门训练的,读《奥德塞》在他看来没有背景知识也不妨事。荷马的名字一开始容易让人敬畏,读后才吃惊地发现原来盲诗人这样擅长讲故事。希尼说荷马是有天分的,所以我们并不感觉青铜时代希腊有那么遥远。我不甚知道希腊人的古典时期怎样算,英语世界的人说,古典时期的希腊人是把荷马看作自己文学的发端的。史家希罗多德说,荷马和荷西俄德的歌诗是关于希腊诸神最早的明确文字纪录。据格里戈理・纳吉的解读,希罗多德有这样的看法:在类似古希腊的传统社会里,界定诸神就是界定社会本身了;因此荷马和荷西俄德的歌诗就是希腊文明的基础。读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手头有乔治・罗林森译的英文本希罗多德《历史》;翻到第二卷荷马篇什,并没有发现纳吉所说的推论。是英文翻译有问题?还是纳吉自己的推论借希罗多德道出。文献的不可靠于此可窥一斑。读史的时候恐怕只能以你自己的常识掂度确否呢。毕竟,“古典时期”的希腊文明的大英雄荷马是谁,西方人自己也莫衷一是呢。

我翻出约翰・梅西的《世界文学的故事》,第五章“希腊史诗”讲荷马。篇头引英国诗人济慈的句子:“随后我觉得自己像观望苍穹的人,一颗新星游入视线。”接着他娓娓道来:基督纪元之前八九百年,有一个盲诗人浪迹小亚细亚希腊诸城,吟唱歌谣,其名荷马。他兴许就是《伊利亚特》和《奥德塞》的作者。兴许是一个人,兴许这名字就代表一群诗人。许多城市号称自己有幸是这极富传奇色彩的诗人的出生地。就荷马本人我们一无所知。公元前四五百年,希腊文史作者就开始诗人生平的考证工作,然而荷马至今不过是神话传奇。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时代的人对荷马诗歌史的了解,还没有我们今天的读者对莎士比亚了解得多。因为莎士比亚时代已然有了印刷技术,荷马时代的诗只有口耳相传。公元前6世纪,一个叫皮西斯特拉特司的政客热衷文学,遂搜集了我们今天看见的荷马史诗。近代本子所依据的底本显然是后人加工过的。18世纪末,德国学者弗里德里希・沃尔夫提出《伊利亚特》和《奥德塞》的作者问题,迄今未有确解。本来是专门家们讨论的问题,有三点却引起一般人的兴趣。这三点涉及文学语言的粗精,今天的读者(离梅西又近一个世纪)恐怕未必有兴趣(《文学的故事》有2004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的于惠平的良好中文译本,找来看并不难。我自己看的是 1925年纽约花园城市版的原著,所以知道这书也有年头了)。总之,学者们怀疑“荷马”是近代人。这位天才大师不知从哪里弄来材料再创作了《伊利亚特》和《奥德塞》。剑桥大学昔年有个叫勃利的,写过一本《希腊史》,其中也涉及荷马史诗的作者问题,这里就不聒噪读者了。我自己因为买了一本旧书就这样烦人罗嗦,实在是想给读书生活添一点色彩,不至于仅为稻粱谋而耗蚀生命,毕竟外面的世界精彩的东西很多。写这篇东西的时候,还有个话题在我脑际盘桓:深层次的中西文化交流,大概还要在形而上的领域下功夫。国内我比较服膺刘小枫先生的文心,只可惜他也寂寞得很,没有多少人体会他的苦心孤诣的研究路数呢。钱锺书先生生前努力“打通中西”,却没来得及发扬光大他的“通感”,更遑论西学的扫盲普及工作。此事跟我买旧书相去甚远,按下不表。

(本文编辑:李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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